对特朗普政府推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立场的评估

日期:2017-12-19 / 人气: / 来源:本站

  《当代世界》2017年5月刊

  “新型大国关系”是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12年访美时首次正式提出的概念,是指导中美关系未来发展的纲领性倡议,但奥巴马政府对此采取了回避的态度。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获胜后,中方对美国新政府不断表达出践行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真诚期待。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2017年3月的访华行程中,两次主动提及代表这一倡议核心内涵的“十四字方针”,但是在刚刚结束的中美首脑峰会中,特朗普完全没有触及这一倡议。美国新政府究竟如何看待与中国发展的“新型大国关系”的问题,这将成为考察其未来对华政策的风向标。

  特朗普对中国和中美关系的基本认识

  在大选过程中和上任初期,特朗普的对华态度非常强硬。他不断批评中国“不尊重美国”、“占了美国的便宜”、“不给美国帮忙”,宣称要在上任第一天就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对所有中国输美商品增税45%,试图就“一中政策”进行讨价还价,还故意忽略中国,回避与中国领导人的正面互动,并停止了美国总统春节给华人拜年的一贯做法。但同时他又表示“我爱中国和中国人”,“我们应基于共同利益,求同存异;强大、聪慧的美国一定能和中国友好结交,我们可以彼此获益,而互不干涉”,还提名熟悉中国的艾奥瓦州州长特里.布兰斯塔德为新任美国驻华大使,以便“与中国领导层构筑相互有利的关系”。

  特朗普的涉华言论展现出其鲜明的特点:一是他是大选中最喜欢拿中国说事的参选人,在其所有推文中提及“中国”近340次,,超过排名第二的伊朗几乎一倍,表明中国在其思想意识中占有重要地位。二是他的对华言论爱走极端且前后矛盾,褒贬不一,情绪化色彩严重,出尔反尔令人难以预测;但行为相对慎重,不属于顽固的反华派;三是他重视的涉华议题多集中于经贸和直接涉美的安全领域,对于非直接相关的议题着墨不多甚至有意回避,表明其对华外交目标重点突出,相对局限;四是他的意识形态色彩和规则意识比较淡薄而商业意识浓厚,极其重视利益算计,不讲原则,喜爱交易。

  从这些表现中可以大体推测出特朗普中国观的基本轮廓。第一,他嫉妒中国的发展,喜欢把中国与美国做对比,以对中国的欣赏来反衬对美国的不满,因此中国在很多时候是被视为一面镜子而不是敌手。第二,为了实现“美国第一”的目标,特朗普试图打破原有或明或暗规则的束缚,希望从全新的起点上发力来重新塑造中美互动的模式,从中更多“榨取”原来“流失”的收益。第三,特朗普对中国较少基于意识形态的偏见,但存在大量基于利益的偏执认识,同时他把打破中美既有格局视为反对美国对华外交政治正确和与前任切割的标志性举措,因此他会将对华施压视为达成目标的主要手段之一;第四,特朗普欣赏和尊重强者,同时惯于以商业眼光来看待对华关系,因此他并不追求遏制中国从而导致中美双输的选项,而是愿意以交易来换合作,并尽量保持各类具体政策的开放性;第五,特朗普的战略眼光不强,整体意识较弱,仅从美国自身利益的得失来判断中国的价值和规划对华姿态,比较功利但也相对容易满足。

  中美近来互动传递出的信号

  特朗普就职以来,各种国内国际议题堆积如山,再加上毫无从政经验,在如何处理中美关系的问题上一直没有推出过具体政策。但是中美之间的互动比较频繁,从美国政府目前的相关言行来看,其对于建立“新型大国关系”问题还是有所思考的。

  2017年3月18日,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在其访华行程中两次主动表示,自四十多年前中美历史性恢复关系以来,两国关系一直以“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理解为指引。这是特朗普政府高级官员首次以肯定“十四字方针”的形式表达出了认同中美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态度,引发外界普遍关注。3月20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唐纳公开对此进行了解释,宣称“我认为他访问北京时试图传递的信息,主要是我们想与中国建立合作、富有成效、前瞻性的关系。蒂勒森清楚他的措辞选择,但我们没有背离对中国人权、人身自由问题的关切”。这段评述至少体现出三层含义,一是蒂勒森的表态并非个人行为,而是得到了美国政府高层的认可,反映了美国官方的立场;二是美国的目标主要是着眼于未来,期待获得具体成效;三是追求对华合作并不意味着对中美之间敏感问题的回避和排斥,美国依然会坚持自己的基本原则。

  在4月6—7日举世瞩目的习特会上,特朗普团队为细心接待中国领导人做足了功夫,从其孙辈用中文演唱《茉莉花》、背诵《三字经》,到对习近平夫人的高调赞美,从与中国领导人的两次会谈分别从预定的一刻钟延长到了三小时和两小时,到一再表达出的对习主席的良好印象和高度欣赏,从对中美全面对话机制及“百日计划”的认可,到“完全赞同习主席所说一切”的表态,都反映出特朗普在处理中国事务时的周到和谨慎,以及试图对华表达善意的积极姿态。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国务院亚太事务副助理国务卿董云裳3月13日曾表示:美国期待与中国发展建设性关系的同时,还将力求与中国构建一个“以结果为导向”的关系,这是当前美国亚太政策的重要一环。这是美方首次提出“以结果为导向”的概念。随后,在特朗普宣称的峰会两个主要议题上,美方动作频频。在经贸问题上,3月31日特朗普签署了两项针对性非常明显的行政命令,一是由商务部就全球各国与美国的贸易逆差进行调查,并于90天内向总统报告;二是调查各国政府采取的倾销与补贴措施,并视结果进行反制。但在4月13日特朗普又公开宣称“中国不是汇率操纵国”。在朝核问题上,美方一再强调将使用“所有手段”进行应对,宣称如无中国支持,美国也会单干;随后美国表示“已做好动武的所有准备”,并派出航母战斗群计划赶赴朝鲜海域。4月12日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表示,美中两国正在朝鲜问题上密切合作,我们具有共同利益。4月16日特朗普在推特上发文称,中国正在朝鲜问题上与我们合作,我为什么要把他们列为汇率操纵国?我们将看看情况如何。

  从双方目前的互动来看,蒂勒森在华赞同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言论虽然展现出友好姿态,但特朗普政府仍然不愿对此做出明确的权威的正面回应,同时在具体言行方面也依然保持着前后不一、忽冷忽热的风格,似乎是有意要向外界表明,美方对于这一倡议的态度是积极、开放和慎重的,美方愿意充分考虑中方的倡议但不会轻易接受,最终的依据将取决于中美下一步具体的互动情况,而美方对这一倡议也有自己的理解,会以“结果导向”为原则来决定是否以及如何践行“中美新型大国关系”。

  特朗普政府对新型大国关系核心内涵的可能接受度

  中方对于“新型大国关系”倡议基本内涵的认识,体现在“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这“十四字方针”中。特朗普政府对于“十四字方针”中不同条款的接受度,实际上也存在差异。

  第一,关于“不冲突、不对抗”。特朗普乐于采取强硬的对抗举措来解决问题,就职以来他已经在诸多内外议题上充分展现出自己的这种风格,冲突对抗已成为其达成目标的常用手段。特朗普“美国第一”的口号充斥着美国必须是最大获益者的基调,这一逻辑几乎必然会引发与他国的冲突。但是也应该看到,首先,特朗普秉持不畏冲突对抗的风格,往往是为了借助于这种姿态来提升向对方施压的可信度,并不必然要付诸实施,尤其是当对方同样不惧对抗时,他就可能软化自己的立场;其次,特朗普似乎有意回避强强对抗,无论是对俄罗斯的一再示好,还是就职后其对华声调的明显调整,都显示出他在使用冲突对抗手段时是有选择和有分寸的,对手越强他就会越慎重;再次,当存在能够通过利益交换获取可以接受回报的机会时,特朗普并不刻意追求冲突对抗,而是会首先抓住机会以和平方式应对。所以总的来看,特朗普政府不会放弃冲突对抗的手段,但也不会在与华互动中轻易使用。

  第二,关于“相互尊重”。特朗普在竞选中就曾提到对华可以“求同存异、互不干涉”,其中包含了相互尊重的内涵;中国外交部发言人2017年1月12日表示,习近平主席与特朗普当选总统通话后,特朗普过渡团队发的消息稿里也提到中美之间应该相互尊重;在习特会后白宫发布的新闻稿中也明确提到,此次峰会的第一个成果中就包括“相互尊重”。特朗普没有强烈的价值取向,不在意条条框框的制约,干涉他国内政的意识不强,乐于接受利益交换,只要对方能够尊重美方利益,他并不介意尊重对方的诉求。这与坚持原则的奥巴马政府的看法迥异,但在极为务实的特朗普看来,只有结果重要而手段并不重要,如果相互尊重能够让自己得到实惠,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接受的。

  第三,关于“合作共赢”。在两国关系的定位上,特朗普认为中国是一个竞争者、得利者、可助力者以及值得借鉴的强者,他主要从利益获取和分配的角度来理解两国关系,虽然有时对中国抱有明显的怀疑甚至敌意,但他并不认为中美之间就是敌对关系。相反他宣称中国在朝核问题上没有给美国帮忙,在经贸问题上占了美国的便宜,在台湾问题上没有给美国回报,此类言辞中其实都有一个隐藏的前提,即中美共处于利益存在交叉的同一体系中,两国并不属于零和关系,而是有条件相互帮助,他对中国一直以来的“单赢”怨气很大,希望能以合作来换取“公平”的共赢。“合作共赢”原本就是商贸领域的基本原则,特朗普在竞选中也曾表示希望中美能合作共赢,这与其商人气质是一脉相承的。

  特朗普政府的相关立场预测看似特立独行的特朗普政府上任后,已经通过一系列颇具象征意义的举动来表达其对华政策不会延续传统做法的姿态。虽然国际社会普遍认为特朗普政府目前的外交总的来说是未成形的、不系统的、难以预测的,但是具体到其对“新型大国关系”倡议的态度,还是可以从其相关言行中看出一些基本动向的。

  第一,特朗普政府不会全盘接受中方关于新型大国关系倡议的基本主张。这首先因为其对中方相关倡议的部分内涵并不认同,仍将冲突对抗视为一种有效的施压手段而不愿完全放弃;其次全盘接受几乎必然会引发美国国会和社会上保守势力的反对,严重消耗其政治资本,为了中方的一个倡议就付出这般代价似不值得;再次,特朗普本能上不愿受到规则的束缚,尤其是当这一规则是由中国单方倡导的时候,同时全盘接受也不利于与中国的后续博弈。

  第二,特朗普政府不会完全回绝或无视这一倡议。特朗普对这一倡议及其内涵并不熟悉,但他很清楚中方对此的重视程度。一方面他不愿全面与中国为敌,因而仍有耐心去“尊重”、关注中方极力倡导的主张;另一方面,他认为这一倡议中存在对美有利的成分,虽不便全盘接受但也不需要全盘否定,与中国发展关系,如果将以某种合适的方式接受这一倡议作为突破口,可能更容易从中方取得回报,因而没有必要单方堵死这条路径。

  第三,特朗普政府可能认为,在一定条件下这一倡议是可以接受的。特朗普是以反建制、反传统、反政治正确的形象起家的,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不可逾越的规则和底线。特朗普政府最在意的是美国能否从互动中获益的结果,即以结果为导向,而口号言论与行为方式都不重要。只要确信能够从中国得到更有利可图的交换,只要确保美国不会“吃亏”,接受一个缺乏强效约束力的倡议对他来说并非不可想象。

  第四,特朗普政府将会灵活应对这一倡议。新型大国关系倡导的内涵中包含对美有利或能够为美所用的成分,极为务实的特朗普政府已经从中看到了机会,但为避免国内麻烦其可能坚持避谈倡议原有名称而仅以论及其内涵替代;或从美方角度出发,重新正式或非正式提出规范今后中美关系的类似倡议,纳入“新型大国关系”倡议中美国能够接受的内涵以利于中方的接纳,将中国倡导的“新型大国关系”转化成美国倡导的“新型大国关系”。

  第五,特朗普政府将会为此而与中国保持沟通。建立新型大国关系是中国对美外交的核心目标,力争通过利益交换更多获益的特朗普政府很可能会把这视为一个有效的筹码来使用,即使不愿全盘接受,也会为了维持对华交易框架的稳定而在这一重要议题上与中方保持沟通,以便从中寻求或保持获利的空间。无论断续接受这一倡议还是仅仅保持半推半就的姿态,美国的利益都不会受损,却可以利用中方的期待持续获得获益的机会。

  第六,特朗普政府在此问题上的立场将是开放和易变的。美方传统上一直认为,只有实际行动才是具体明确、可被评估、有说服力的,“新型大国关系”究竟是什么,要通过不断的实践来验证和塑造。如美国确实能从中持续获取适当的收益就维持之;如收益逐步递减或认为获益低于中国,则特朗普政府可能明确拒绝做出正面回应,公开提出质疑和不满,或者提出抛弃其核心内涵的新倡议来取代之。

  总的来看,倡导“美国第一”原则的特朗普政府在外交中追求以首先须满足美国利益的方式来发展与他国的关系,其核心关注更为集中而在非核心议题上的妥协空间更大,这就为中美就建立“新型大国关系”达成共识提供了新的机会,相对于奥巴马政府来说,特朗普政府接纳这一倡议的空间更大。这一问题今后的走向主要取决于中美互动的具体结果,两国是否能在有效管控分歧的基础上,提升合作成效并拓展新的合作空间,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特朗普政府对这一倡议的最终判断。(刘卫东)

作者:中立达资产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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